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是什么?
智者说
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步伐,革命理论的宣传,因为总设计师的一句“不争论”,不再是唯一的声音,唯一的高调。一些不甘寂寞的人们,重新把中国几千年前的传统文化,作为一种思想资源翻腾出来,满足人们理论思维和心灵慰籍的需要。
如今算来,国学热已经持续了几十年,现在的许多人仍在讲国学,也出现了许多“国学大师 ”。那么,国学的精髓是什么呢?国学讲的是中华传统文化,那么,我们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是什么呢?
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,说的是,中华传统文化的主要糟粕是什么。发表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,获得众多点击。语音上传到喜马拉雅,几天之内就有上千人收听。这令我产生一种欠债感——中华传统文化当然不全是糟粕,其中也有值得肯定的地方。我们说,去其糟粕,取其精华。这个主要的糟粕,我谈过了,那么,精华呢?尤其是最主要的精华是什么?这就是我在这里所要说的问题。
在中华传统文化中,有很多东西无疑是值得肯定的,比如:易经的变化哲学;孔子的君子之道;老子的辩证法;庄子的认识论,孟子的民本主张;荀子的学习之道;孙子的军事韬略;韩非子的法术势;鬼谷子的权谋之术;禅宗的禅悟;朱熹的格物致知与陆九渊、王阳明的发明本心等等,都是值得肯定与发扬的,当然还远远不止这些。
中华传统文化当然也体现了很多精神,比如;做人方面的道德精神,讲究善良、仁义、刚毅,不屈不挠,自强不息,以及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的君子精神;处理人际关系方面的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、严以律己,宽于待人、讲信修睦精神;政治生活方面的公道、舍生取义精神;物质生活方面的艰苦奋斗、勤俭节约精神;学习方面孜孜不倦、持之以恒、不耻下问的精神,实践方面与时俱进、敢为天下先的创新精神;治理国家方面反对暴政的“爱民”精神;国家外交层面热爱和平的“非攻”精神;还有在天人关系层面上的畏天、事天、人定胜天的精神等等。
上述精神,无疑都是值得肯定、赞扬,值得传承、发扬的。但是,如果我们仅仅将其中的一种精神拿出来,难免挂一漏万。那么,在所有这些精神之中,或者在这些精神之上,我们能不能找出,或者说概括出一种精神来呢?按照我的设想:这种精神是唯一的,不可替代的;这种精神理应是最伟大、最值得赞扬,最值得提倡,最值得发扬光大的;这种精神理应像内核一样,隐秘存在于上述所有精神的深处;这种精神与上述所有精神既有联系,又高于其上,悬浮其上。世界上都讲所谓的“东方智慧”,那么,这种精华就应该体现我们中华民族的最高智慧。好,就让我们来找找看——
著名学者钱穆先生提出:“中国人常抱着一个天人合一的大理想,觉得外面的一切异样的新鲜的所见所值,都可融会协调,和凝为一。这是中国文化最主要的一个特性”。(钱穆:《中国文化史导论》,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影印本,第162页)钱穆先生在辞世前不久通过口授,由他的夫人笔录了一篇文章,刊登在1991年8月《中国文化》第4期上,题目叫做《中国文化对人类未来可有的贡献》。这个标题非常好,非常宏大,非常重要。我们总说自己的文化好。那么,对于世界文化的贡献,可能会是什么呢?钱穆先生告诉我们说:“中国文化中,‘天人合一’观——实是整个中国传统文化之归宿处。我深信中国文化对世界人类未来求生存之贡献,主要亦即此。”
著名学术大师季羡林先生认为:“‘天人合一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。中外治中国哲学史的学者,哪一个也回避不开。但是,对这个命题的理解、解释和阐述,却相当分歧。”季羡林先生对于《中华思想大辞典》中“主张‘天人合一’,强调天与人的和谐一致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主要基调”的观点,持完全肯定的态度。认为“这是很有见地的话,这是比较广义的理解,是符合实际情况的。”(季羡林:《‘天人合一’新解》,载《传统文化与现代化》 1993年01期 )
毫无疑义,两位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大师,均提到了“天人合一”,而且都是颇有深意的。那么,“天人合一”是不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,是不是可以作为中华文化所提倡的最伟大精神呢?
中国古有“天人合一”之说,最早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,经过董仲舒等学者的阐述,由宋明理学总结并明确提出。“天人合一”最深刻的思想内涵究竟是什么呢?我以为,迷信于所谓的“天人感应”自然是不可取的;望文生义,单纯地理解为人与自然的统一也是肤浅的。“天人合一”是不是一种文化精神?从中是否可以概括出一种精神呢?我以为,完全可以。但是这种概括,必须从更高的哲学层面来进行。
从“天人合一”中可以概括出一种什么精神呢?我觉得,有一个词汇比较准确和恰当,这就是“圆融”。我以为,中华文化的精髓,就在于“圆融”二字,中华传统文化中最伟大精神是“圆融”精神。为什么这么说呢?
从哲学的意义上讲,首先需要作出解释的问题是:天是什么?我以为,天是自然,是客观,是客体,是物质;那么,人是什么呢?我以为,人是意识、是主观、是主体,是精神。“天人合一”的本质含义在于,思维和存在、精神与物质的圆融。在认识领域,是主观与客观的圆融合一;在实践领域,是主体与客体的圆融合一。
佛教起源于印度、尼泊尔一带。自从东汉时期传入中国以后,有了很大的发展,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一部分。佛教思想影响了中国的传统文化,而中国传统文化也对于佛教进行本土化的改造。
佛教与其他宗教最大的区别在于,佛祖不是说自己是神,而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智慧上的觉悟者。佛教所提倡的,不是拜佛祖为神,而是要你自己像佛祖学习,如何达到觉悟的境界。
佛家讲“不二法门”。这个不二法门究竟是什么意义呢?如今我们讲不二法门,是唯一的、没有其他的方法和路径。其实,原初的意义不是这样。
这个词的出处是《维摩诘经·入不二法门品》。原话是,“如我意者,于一切法无言无说,无示无识,离诸问答,是为入不二法门。”分析起来,这个“不二”,就是主客圆融。如果“二”了,那便是主客两分了。“不二”了,达到了主客圆融的境界,一切法都是无法用语言表达不过来的。都是无法明确显示的,都是无法作为一种明确的知识的。超脱于任何问答之上。
在藏传佛教的寺院里,我们会看到一排可依次转动的经筒,少则几个,多则几十个。还有的人在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转经筒,不停地转。有的汉传佛教的寺院里也有,只是不太多。
佛教为什么要转经筒呢?有的解释说,上面有“唵(ong)、 嘛(ma)、呢(ni)、叭(bei)、咪(mi)、哞 (hong)”六字真言。每转一次就相当于把经筒里的佛经读诵了一遍,可以消业增福。还有的说,转经筒的结构大同小异。它的里面有一张用藏文写满的经,因为在奴隶制时代,藏民大多不识字,所以把经装在转经筒里,每转一圈,相当于诵经一遍。
在我看来,不论这些解释出于何处,联系到佛经的奥妙与真谛,这些解释都是不够恰当的。即比较世俗,又很牵强。你转起来,能看得清那六字真言吗?你说转一圈相当于看一遍,这个“相当于”,到底是不是真正看了一遍,还是没看呢?如此说来,怎么有一点欺瞒与蒙骗的味道?
如果我们真正深入去理解佛经的微言大义,便可以作出另外的解释。佛教讲大智圆融,讲不二法门。用哲学的话语讲,就是主客圆融。佛家讲转经筒,和太极图的圆融转动也是一样的。如此说来,佛家的思想与主张,就与我们传统文化的“天人合一”有了相通与共鸣。
上升到哲学的层面,我们来分析一下,天人合一所蕴含的“圆融”精神究竟体现在哪些方面,为什么具有统摄的意义呢?
哲学本身都有哪些内容呢?首先是本体论,即对于世界及其本源的认识。其次,是认识论,就是人们总结自己的认识过程,从而得出的结论。再次,是真理观,人们得出的认识,换个名词叫做真理。那么,对于真理本身的看法,就是真理观。所有这些哲学层面的认识,就是元哲学。就是抽象于其他知识之上的最高的学问。当然,在具体领域,还有经济哲学、政治哲学、文化哲学等等。
就像一个婴儿指着某件物品,啊啊地叫着一样,人类最初仅仅用某种名词性的符号表示物件时,还不算是文化。只有当人类将这个名词与其他词汇链接在一起的时候,才有了文化。而这种链接最初所呈现的特点,便逐渐形成了不同的文化特质。
文化的概念很大。文化所包含的内容有很多。人类的一切精神成就,人类在客观物质上所留下一切精神痕迹,都可以归之于文化。然而,文化本身终究还是可以区分的。从大方面讲,我们可以把人类的一切行为归之于两种,第一种是认识活动,第二种是实践活动。按照这种区分,我们也可以把文化区分认识和实践两个部分,复杂一点讲,第一种,是人类对于一切事物的认识,及其对于这种认识行为本身的反思;第二种,是人类根据自己的认识从事实践活动并且对于自身实践行为的反思。从更深层次的意义上,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对于文化作出区分:
第一是人类对于世界及其本源的认识,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终极追问;从哲学的意义上讲,即所谓的本体论。
第二是人类对于自身认识行为的反思,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认识经验的总结;从哲学的意义上讲,即所谓的认识论。
第三是人类对于自身认识成果的反思,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认识成果的反思;从哲学的意义上讲,即所谓的真理观。
第四是人类对于自身实践活动的反思,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实践经验的总结;从哲学的意义上讲,即所谓的实践论。
第五是人类自身的及其社会行为认识,我们可以将其概括为为人处世的经验总结,从哲学的意义上讲,是即所谓人生哲学、社会哲学和政治哲学。
一、终极追问——本体论意义上的圆融。
我是谁?我是怎么来的?我要到哪里去?有人说,这是人类的终极追问。到底是不是终极追问呢?我认为还不是,你生活在这个世界上,要问你是谁?从哪里来?到哪里去?还需要继续追问下去,你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怎样的,是怎么来的,会怎样变化与发展。这才是把问题推向了极致,追问到了终极。而对于这个问题的回到,就是哲学上所谓的本体论。
那么,我们中国人自古以来是如何认识世界的本体及其起源的呢?
老子说,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寂兮寥兮,独立不改,周行而不殆,可以为天下母。吾不知其名,字之曰道”。老子认为,道(规律)是先于事物而存在的。老子这个“道”是不是先于世界而存在的呢?这个无法证明,我们暂时不用管。且听他接着说,“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”。世界上的万物就是这么来的。对老子的这句著名的话,我们还可以倒过来向上推:万物是三演化而来的,三与二比,是个多。那么这个三是怎么来的呢?是阴阳之二衍生的;而这个二,又是由一演化而来的,这个“一”就是大一统的一。老子在五千言的《道德经》中,还有“周行而不殆” 之说,以及“万物负阴而抱阳,冲气以为和” ,“万物各得其和而生”的论断。在后来的道教《太平经》的中,也有“阴阳者象天地以治事,和合万物,圣人亦当和合万物,成天心,顺阴阳而行”的教义。
在《国语·郑语》中,有一句很著名的话,道是:“和实生物,同则不继”。意思是说,只有各不相同的东西取长补短,圆融和合,才能产生和发展万物,如果完全相同的东西聚在一起,只能停留在原有的状态,不可能变化发展。就像男人和男人在一起,不能生孩子;女人和女人在一起不能生孩子一样。
大家都知道,我们中国有个“太极图”,这个图和我们古代的“众经之首”——“易经”有关。太极图的图形,是一对阴阳鱼。一阴一阳。我们看到的太极图,都是静止不动的,是一种“定格”的状态,就像面对一个活动的物体,我们拍照一样。物体是活动,而照片上的图像却是固定不动的。在我们看来,阴是阴,阳是阳。事实上,真实的情形不是这样。这个阴阳鱼是动态的,旋转着的。这种旋转就体现为一种圆融。
宋代周敦颐有个《太极图说》。顾名思义,是对太极图的一个说明。全文仅249个字。他认为,在太极之先有个无极。其中还有这样的话,道是:“太极动而生阳”,“乾道成男,坤道成女。二气交感,化生万物。”他告诉我们太极是“动”的。他说出的这个“动”字,意义非凡。他还强调“二气交感”,然后才有了万物。二气交感不正是二气的圆融吗?
按照宋代张载的说法,充满宇宙浑沌无间的太虚之气,在不断进行着“郁蒸凝聚、健顺动止”等不同形式的变化。这种运动变化的原因是,太虚之气是阴阳之二气的合和体,阴阳交互变化而生万物。阳气的特性是清、浮、升、动;阴气的特性是浊、沉、降、静。
阴阳、雌雄的圆融交合可以解释有机物的发生与发展。对于无机物而言,能够解释得通吗?当然也可以。有机物中有雌雄之别,无机物中同样有正负电子之别。异性相吸,同性相斥,是一个普遍性的物理规律。在自然界,我们可以根据物质属性的不同,解释很多力的产生,因而也可以解释很多的运动变化。比如风力,风是怎么来的?因为冷空气与暖空气的交汇。电闪雷鸣是怎么产生的?是因为带有正负电荷的云团相遇。
世界万物分分合合,合合分分。我们看上去是分的,其实又何尝不是合在一起的;我们看上去合在一起,又何尝不是分开的。对于世界上的事物,可以一分为二,也可以合二为一。
阴阳圆融,运动变化。我们的传统文化,不仅找到了世界的本源,而且找到了世界发展、运动变化的原因及其动力。
二、反思认识:认识论意义上的圆融。
什么是认识?所谓的认识,是认辩与识别。通过这种认辩与识别,我们了解了客观事物,在所有的事物中区别出了“这一个”,即所谓的“此在”。我们有关事物的知识,有些是直接获得的,有些是间接获得的。严格地说,我们直接获得知识,是真正意义的认识,而间接获得的知识,不是自己认识的结果,是别人告诉的结果。譬如,我们在荒野上看到了一个人,和他有了接触,逐渐认识了他。如果先有人给我们介绍某某人,我们再去逐步了解,验证其他人告诉我们的结论,我们便是首先接受了别人的认识。享受着别人的认识结果。毫无疑问,我们不能什么事情都去直接认识,在我们有限的生命中,我们不可能去直接认识一切事物,也没有必要将别人的认识过程重复一遍。我们总需要传承前人留下来的知识。遗憾的是,在这种传承前人知识的过程中,我们的头脑里塞满了太多的别人留给我们的知识,以至于我们丧失了直接认识事物的能力。
那么,我们怎么才能完成和实现真正意义的认识呢?这就需要我们对于认识行为本身进行必要的反思与总结。自古以来,人们一直在探索认识的奥妙。对于认识本身的反思,世界上的思想大师们留下了很多结论。就像人们在怎么也说不清的时候,要借助比喻和形容一样,思想大师们对于认识的奥妙也作出了很多的形容。譬如洛克的“白板说”、斯宾诺莎的“符合说”、解构主义者的“解构说”等等。
那么,在我们的中华传统文化中,古代的先贤们是如何总结自己的认识经验的呢?
先来看看庄子是怎么说的。我读《庄子》,尤其喜欢他的《齐物论》。所谓的“齐物”,是指天下万物包括人都是齐一的。“天地与我并生,而万物与我为一”。《齐物论》看似属于本体论的范畴,本质上是属于认识论的。他揭示了认识的本质、展现了一种崇高的认识境界。他提出的所谓“乘物游心”的境界,就是我们作为认识主体的人,与我们所认识的客体,与天地万物圆融一体。就是我们驾乘着万物遨游,附着于万物之上,与万物在一起感受其万千变化。
孟子提出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则知天矣。存其心,养其性,所以事天也。”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意思是说,尽自己的善心,就是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。而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,就懂得了天地万物的自然规律。保存自己的善心,养护自己的本性,就可以遵从自然规律,与天地万物圆融共振了。在心性、心智、道德智慧修养达到一定境界之时,则“万物皆备于我”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。孟子告诫我们,要加强自己的心性修养,才能达到与自然万物,及其规律圆融一体的境界。
公元667年 正月初八,惠能来到了广州的法性寺。当时主持法师印宗正在讲涅槃经,惠能在座下参听。风吹幡动,两个僧人争论起来,一个说是幡在动,一个说是风在动。惠能听了说:“不是风动,也不是幡动,而是仁者心动。”风在吹动,幡在飘动,都属于自然现象。如果将其作为“认知结果”提将出来,那么,作为认知主体的人心,无疑是不可缺位的。心若没有认识到,心没“动”,一切的“动”作为认知结果都是不复存在的。事实上,惠能的心动,也只是提出了主观方面的动。风在动,幡在动,属于客观的动,心动,属于主观的动,只有主观与客观的动,叠加在一起,圆融在一起,才有正确的认识结果。
我读张载,比较感兴趣的,是他的“视天下无一物非我”的论断,意思是说,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事物不是和我一体的。天地万物都是和我的心迭印在一起的。他的弟子吕大临也提出“物我兼体”。同样也体会出了物与我、主观与客观圆融一体的境界。
程颐认为,,认识事物的关键乃在“心”。心“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非在外也”,意思是说,心与天地符合在一起,才能感受天地规律,从而树立自己的品德,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。日月光明似乎是自在的,但是只有我们心与日月同在,日月在我们的心中才是明亮的。有鉴于此,程颐提出,致知重“内感”,不重外面事物。程颐还提出了“定性”的理论。“定性”实际就是“定心”,即如何使人做到内心的安宁与平静。他认为,要使内心平静,不受来自外部事物的干扰,就应该做到即接触事物,又不执著、不留恋于任何事物,“内外两忘”,超越自我。
朱熹强调,只有达到“物格知至”,方可进入圣贤之域。“格物致知”的具体内容是“穷天理,明人伦,讲圣言,通事故。”朱熹主张要通过格具体之物,致知大道理。格物的目的当然不是把精力花在草木、器用的研究上,那就如散兵游勇那样,回不到老家。他说:“兀然存心乎草木、器用之间,此何学问?如此而望有所得,是炊沙而欲成饭也。”用沙子怎么能做出饭来呢?
陆九渊认为,“人皆有是心,心皆具是理,心即理也。”“先发明人之本心然后使之博览”,所谓"心即是理",毋须在读书穷理方面过多地费功夫,要“脱略文字,直趋本根”。
很多人都知道王阳明的龙场悟道。他悟到了什么呢?他说:心是万事万物的根本,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心的产物,心即理。在他看来“圣人之道,吾性自足,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。”这就是著名的王阳明的“龙场悟道”。七年之后,王阳明对这次略带传奇色彩的悟道经历回顾总结到:“谪官龙场,居夷处困,动心忍性之余,恍若有悟,体验探求,再更寒暑,证诸五经、四子,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诸海也。然后叹圣人之道坦如大路。”王阳明说的是,我被贬官,来到了贵州的龙场,住在这个蛮荒之地,生活很困难。在受到各种刺激,努力克制自己的同时,恍然有所醒悟,于是用心去体验探索。在寒暑更迭中,验证经典中那些圣贤们说过的话,自己的思绪像江河奔向大海那样汹涌顺畅。我由衷地感叹自己的豁然开朗,圣贤们那些玄妙的大道理,就像平坦的大路,展现在我的面前。
我们中国人讲究顿悟、感悟、直观,这种心与物的圆融无碍,这种伴随着快感与喜悦的认识方法与路径,就是被西方称之为神秘主义的东方智慧。
我们人来到这个世界上,最首要的任务是什么?是认识这个世界。怎么才能实现这个认识呢?就是我们古代先贤所谓的“心”与“物”的圆融。用哲学的词汇来讲,就是主观与客观的圆融。主客圆融,方有认知。主客圆融方能达到认识的最高境界。
三、拷问成果:真理观意义上的圆融。
《老子》开篇就惊世骇俗,“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”。意思是说,道,真理、规律之类的东西,可以说,可以道明,但不是一般地言说;我们可以名状事物,但不是一般地名状。我总是愿意把老子这句话与释迦摩尼的“不可说,不可说,说了即为错”联系在一起。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真理是唯一的,也没有任何一个具体的真理是不可反驳的。真理浑然天成,个数难分,说不完,道不尽。我们平时所尊崇的智者,为什么说起话来,总让人摸不着头脑,总让我们觉得四六不着,总让我们觉得故弄玄虚,总是不给我们希望得到的直接回答,总是有一种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呢?就是因为,他所体验到的真理无法实在用语言来表达。
中国佛家讲“万法圆融”,这个所谓的“万法圆融”,意味着万千真理圆融一体,全部真理圆融一体。
在中国,有这样一个佛门中的故事,说的是两个小和尚争论问题。老和尚走了过来,一个小和尚问:“师傅,我说的对不对?”老和尚回答说:“对。”另外一个小和尚问:“师傅,哪是我说错了?”老和尚笑着说:“你说的也对。”两个小和尚面面相觑,老和尚接着说:“走,喝茶去。”
人们常讲:“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”。人们还常说:“人嘴两扇皮,咋说咋有理”。 在普通的老百姓那里,我们也可以看到两种意义完全相反的朴素的抽象思维。譬如,一种是“勤俭持家”,相关的论断有——“过日子嘛,既要有搂钱的耙子,又要有装钱的匣子。不怕耙子掉了齿,就怕匣子掉了底”、“有米一锅,有柴一灶,不是正经过日子人家”。另有一些论断及其依据,则明显与前面的相反,“小钱靠挣,大钱靠命”、“马不吃夜草不肥,人没有外财不富”、“钱是冤种,越花越涌”等等。
我们在日常说话中,总喜欢作出类似的转折,一方面讲什么什么,又接着说,从另外一个方面看;“虽然”怎么怎么的,“但是”又如何如何;刚刚说了一番话,马上用一个“不过”,又折回到反面去了。简简单单的两面,构成了一个最基本的圆。说的相对比较圆满了,没有过头、没有遗漏。
我们中国人最喜欢追求的是什么?是“圆满”二字。不圆,意味着缺失。我们所要明白的道理,无疑是应该圆满的,没有缺失的。我们在智慧上的终极目标,是把握所有的真理,而这所有的真理理应是圆融一体的。
如果我们在内心中达到了万法圆融的境界,那么,我们就体会到了古人所谓的“言不尽意”,就会感受到了语言的局限。
如果我们在内心中达到了万法圆融的境界,就体会到了古人所谓的“可意会不可言传”的精妙。
所有的真理不仅是圆的,而且是活的。当人类的理性把真理这只小鸟抓在手里,一经用语言进行宣告,这只活生生的小鸟立即就变成了死去的标本,变成了僵死的、极端的、片面的教条。如果人类看清了这种无奈的结局,认识的触角就抵近了一个新的高峰:如何实现主观与客观的美妙圆融,让真理这只小鸟活在灵动的体验之中呢?我的回答是,首先要让所有的真理在我们心里美妙地圆融为一体。
四、行为总结:实践意义上的主客圆融。
中国古代有一本讲军事谋略的书,叫做《孙子兵法》。军事战争无疑是性命攸关的实践活动。取得胜利的关键是什么呢?孙子告诉我们说:“知彼知己,百战不殆”。意思是说,了解敌人,了解自己,历经百战才不会有危险。那么,如何做到知彼知己呢?
从实践的意义上,庄子给我们做了一个形象的描述。这个描述,见之于他的《庖丁解牛》。庄子的笔下庖丁这样说:
“起初我宰牛的时候,眼里看到的是一只完整的牛;三年以后,再未见过完整的牛了。”这个庖丁潜台词的意思是说:只看见骨肉相间、骨肉相分离的一种存在。庖丁接着说:“现在,我凭精神和牛接触,而不用眼睛去看,感官停止了,而精神在活动。依照牛的生理上的天然结构,砍入牛体筋骨相接的缝隙,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,依照牛体本来的构造,筋脉经络相连的地方和筋骨结合的地方,尚且不曾拿刀碰到过,更何况大骨呢!技术好的厨师每年更换一把刀,那是用刀割断筋肉割坏的;技术一般的厨师每月就得更换一把刀,是因为砍骨头而将刀砍坏的。如今,我这把刀用了十九年,所宰的牛有几千头了,但刀刃锋利得就像刚在磨刀石上磨好的一样。那牛的骨节有间隙,而刀刃很薄;用很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节,宽宽绰绰地,那么刀刃的运转必然是有余地的啊!因此,十九年来,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样。虽然是这样,每当碰到筋骨交错聚结的地方,我看到那里很难下刀,就小心翼翼地提高警惕,视力集中到一点,动作缓慢下来,动起刀来非常轻,哗啦一声,牛的骨和肉一下子就解开了,就像泥土散落在地上一样。”
庄子这篇文章,在中国的文化发展史上,被总结归纳出了一句著名的成语,这个成语叫做什么呢?游刃有余。如果我们凡事都能够做到“游刃有余”,这又意味着什么呢?毫无疑问,意味着实践的成功。
庄子的文章还没完,他接着写道,那庖丁“提刀而立,为之四顾,为之踌躇满志,善刀而藏之。”意思是说:庖丁提着刀站立起来,为自己的成功举目四望,为自己的成功悠然自得,心满意足,然后把刀擦抹干净,收藏起来。一个完满的杀牛过程结束了。庖丁的收势动作,让我们想到了一个高超的剑客的收势,想到了书法大师、绘画大师在完成一部满意作品时的收笔动作。
就一切实践活动而言,我们所向往的,就是达到一种游刃有余、出神入化的境界,要达到这种境界,需要具有什么条件呢?那就是我们作为主体本身,要做到对于客体的完全了解与把握,要实现主体与客体的美妙圆融。虽然都是主体行为所施加之对象,这种客体有着三个方面的内涵:
其一是工具性的。工具是主体的延伸。譬如,剑客的剑,画家的笔,车工的车床等,对于这种工具性的客体,圆融的目标是要实现人们所谓的人剑合一、人笔合一等等。
其二是整体性的。在很多情况下,不同的个体组成一个整体,这就存在着作为主体的单独个体与其他个体,与整体的协调配合、圆融一致的问题。譬如说,一个篮球运动员,要与其他队员在篮球场上做好配合。
其三是对象性的。即纯粹的对象客体,譬如一个车工所要车的零件。对于这种对象性的客体,圆融的目标要实现完全的了解与把握。所谓“知彼知己,百战不殆”。我们不仅要知己,而且要知彼。了解自己行为所要施加的对象、对方、对手、敌人,要像了解自己一样。要深入其中,圆融一体。平时我们说:“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,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?”这种比喻虽然不够美,不够恰当,但是,却准确地说出了,与自己的行为所要施加的客体,应该达到何等程度的圆融。
为了更方便地理解实践意义上的这种圆融,我们以篮球运动为例:
首先,你作为球员是“主”,而你手中的篮球是“客”。优秀的球员,在训练中球不离手,手不离球,反复训练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“球我合一”。一个好的后卫,要能够把球顺利地运到前场。在你拍动篮球的时候,篮球与手的接触只有短暂的瞬间,如果你做到了“球我合一”,那么,球就如同“粘”在你的手上一样,永远不会脱手,谁也断不去。在你投篮的瞬间也是一样,你做到了“球我合一”,那么随着你的投出,那篮球就会随着你“意念”顺利地进入篮筐。
其次,你作为球员是“主”,其他的队友是“客”。篮球比赛像足球、排球一样,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,尤其强调整体配合。这就需要在练“配合”中找到那种“他我合一”的感觉。在瞬息万变的比赛场上,容不得你四处张望个遍,冥冥中你感觉他应该在那里,球传过去了,他果然就在那里。冥冥中你感觉到他会把球传给你,你做好了准备,球果然就传过来了。如果你以为他会投篮,已经做好了抢篮板的准备,结果,他反而把球向你传过来了,这就糟透了。
最后,你作为球员是“主”,对手球员是“客”。这本来是一对矛盾,如何能够“圆融一体”呢?我们可以把这种“对抗”看作是一种“对舞”。你找到了感觉,那么,精彩的表现就属于你,观众的掌声就属于你。冥冥之中,你要能够感觉他要向哪里移动,他要做什么动作。篮球的精髓在于找到“空位”。无论你的对手多么高大,都不会盖住半场。你找到了空位,你才能顺利地接到球,你才能在“黄金半秒”的瞬间把球投进篮筐。同样,你做到了和对方球员的“他我合一”,你便可能移动到他的前面,顺利把球断下。你便可能在他投球的瞬间,完成一次不犯规的完美“盖帽”。
如果我们以上所说的,可以通过语言来理解的话,那么,我下面要说的话,则需要用心去体验了:如果你做到了主体与客体的圆融合一,那么,你会体验到对客体的一种情感;你会体验到一种快感;你还会体验到一种随心所欲满足感。
五、社会理论:处理社会人际关系以及社会政治意义上的圆融。即人文哲学意义上的圆融。
“中华民族”这一概念所包含的,不是单纯的汉族。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中,还包含着众多的少数民族。伟大的中华文明传承至今,生生不息。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,虽然有过元朝、清朝等少数民族统治时期,但是,大汉民族并没有灭亡,中华传统文化也从来没有发生过断裂。以汉民族文化为主的中华文化,在兼收并蓄的同时,融汇了各少数民族文化。中华民族本身也实现了汉族与各少数民族的大融合。
我们的大中国,好大的一个家。我们国家的人口,占世界的四分之一。同时,我们的疆域也相当辽阔。和其他国家比起来,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会这样大呢?这与我们国家当初的封建专制体系的完善有关。更主要的,是与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,及其文化心理有关。我们在处理人际关系,在处理国家间的关系上,讲究一个“和”字。我们有世人为之惊叹的万里长城。这个万里长城,从秦始皇到明代,一直在修。但是,它作为一种军事设施,却是防御性质的。隐藏在这种修建行为背后的文化心理是什么呢?我不侵略你,你也别来侵略我,大家相安无事。宁可把公主送出去嫁给你,也不要打仗了。圆满地融合在一起,多好。
《尚书·尧典》提出,亲睦九族,协和万邦。在我们的古典文献《礼记·礼运》中,还有所谓“大道之行也,天下为公,选贤与能,讲信修睦”的大同社会理想。
从人生哲学的意义上讲,老子讲,“挫其锐,解其纷;和其光,同其尘。”意思是,消磨锋锐,不要事事“咬尖”,避免和消除纷扰,调和光芒,不要“各色”,要和尘土一样普通与平凡。孔子在《论语》中提出,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”,“礼之用,和为贵”,“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”。
墨子告诫人们说:“离散不能相和合”。墨子特别强调“非攻”,意思是不要去主动进攻别人。为了阻止楚国攻打宋国,墨子曾与公输般进行模拟攻防,以此说服公输般放弃进攻,结果获得了成功。墨子晚年到了齐国,又力图劝止项子牛征伐鲁国。
孟子说,“天时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”。《管子》有言:“畜之以道,则民和;养之以德,则民合。和合故能谐”。
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处理民族之间、国家之间的关系上,我们中华民族一直主张“和平”、“和谐”、“协和”,坚守和平主义。我们主张“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人若犯我,我必犯人”。在这种主张的背后,潜藏着一个基本道理,那就是:你让我生,我让你生,你不让我安生,你自己也不得安生。一损俱损,一荣俱荣。这个道理衍化为一种基本的哲学理念,那就是,圆融——大家最好圆满地融合在一起。
阴阳圆融,化生万物;主观与客观圆融,可以达到认识的最高境界;万法圆融,可以真正把握真理;主体与客体的圆融,可以达到实践的最高境界;人与人,民族与民族,国与国之间的圆融,则可以实现美好的大同社会。
从对于世界及其本源的认识,对于世界运动变化的原因与规律的认识,到对于认识过程本身的反思;从对于认识结果即真理的反思,到对于实践真理的过程的反思;从具体的为人处事,到治理国家和处理国际关系,传统的中华文化自始至终隐含着一个特有的基因密码,那就是圆融,圆满地融合。这个恰恰就是我们值得自豪与骄傲,值得发扬光大的文化精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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